两个拥抱

从事心理咨询工作至今七年了，此间，我从一个战战兢兢、不知所措的门外汉，到小心谨慎走进来访者心门，并最终拥有较大自信、能较为熟练地操作咨询的每一个环节的资深咨询师。期间角色的适应和演练，理论的实践与验证，以及咨询师所特有的人文关怀、循循善诱以至用心倾听和及时共情等等技术层面上的尝试，都获得了空白性的填补。这些最初的经验的积累是如此之重要，以致我每一次与来访者沟通交流之后都会有许多感触和收获，而其中因为来访者的一次次肯定性的表达，更让我对自己所从事的工作的重要性和价值感有了更深切的体悟，对自己从事该职业的信心也逐步增强，并体验到了空前的成就感。以下要记述的是其中两个最让我震撼和感动的场景，两个不同意味的拥抱。

    一个拥抱来自那个我做咨询工作后第一个接手的案例。在第八次与那个一直被公众场合表达困难所困扰的女孩进行交流后，来访者对自己咨询后发生的改变深表满意，并对将来可能出现的类似困难充满信心，因此，我们在咨询目标基本实现的前提下，共同做出决定：暂时结束对她的咨询，当再次遇到无法解决的困扰时，再来咨询。就在我征询来访者想用怎样的方式来与我告别时，女孩向我提出了要求：“我想用拥抱来结束我们的咨询。”听到这个建议，我有点突然，虽然她不是特别内向的孩子，但是我清晰记得她第一次跨进咨询室时的拘谨，甚至刚开口叙述时的每个字眼都是一顿一停地艰难地挤出来的、声音嘶哑颤抖，两个月的治疗后她充分展开了个性中自信达观和勇于挑战的部分。然而，这一刻她的以拥抱的形式来告别的想法还是突破了她的固有表达模式，也是她最勇敢的一次自我表达行为，所以我既惊讶又欣慰。她用双手环抱住我的肩脖，把头埋在我的肩上，很用劲地抱着，我听见了她用力猛吸鼻子的声音，我担心她哭泣，便用我的双手温柔地拍击着她的背脊。很快，她突然放开了我，微笑着跟我说了句“再见”就跑了出去，速度之快，甚至让我无法看清她的眼睛，只留下她的最后那句离开时候说的话：我希望每个来咨询的人都能跟我一样很快可以离开。

    另一个拥抱来自一个又帅又酷的大男生。他是因为抑郁而被咨询室危机干预请来咨询的对象，其实最初我接下他这案例时是极其忐忑不安的，一是因为自己初为咨询师没有任何经验，二是他的情况相对严重。总之，在接下他的案子时，我因为缺乏自信而不知所措，好在督导师和团队中经验丰富的同仁总是不吝赐教，我每进行下一步咨询时，都会得到他们的指点和提示，因此，渐渐地与这个男生的交流有了底气、进入了状态，他也渐渐地发生了一些变化：语言从挤牙膏似的回答问题到多一点的内容展开，再到主动流畅地表达他的思想和情绪；表情从极其苦闷压抑到舒展眉头，再到偶尔露出笑容并越来越多开心地笑；思维从灾难性的极端化到负性思维逐渐减少，再到尝试合理积极思维。周三第五次咨询开始前，我发现男生没有象以往那样坐在他之前一直坐的位置上等我，而是仍然站在桌旁，房间里的窗帘却被拉上了。我问他为什么不坐，是不是想换个地方坐。他眼神热切地望住我，有点害羞地说：“今天，我想拥抱一下你。”我站在窗边刚准备拉开窗帘的手不觉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地停止了动作。“能告诉我为什么吗？”我想我的声音虽然竭力平淡，但显然谁都可以听得出里面被掩饰的震撼。“因为你帮我完成了我一直在努力做的一件事——我的洗衣房开出来了！我要用拥抱来表示庆祝！”他的眼睛熠熠生辉，兴奋的表情一览无遗。“真的？！”我几乎不敢相信听到的话，因为之前几次咨询中虽然我一直在鼓励他继续，但内心里其实对他要做的事也不抱太多希望，没想到这孩子当真做到了。我赶快走过去主动拥抱他，男生180的个子不得不略微前倾，再加上他为了表示礼节（他是个非常有教养的孩子），仅仅用双臂拥抱我，而上身以下的身体都努力与我保持着距离，所以他的姿势显得有些僵硬，可是他却没忘记用大巴掌拍了拍我的脊背。这是一个典型的羞涩男孩的大胆拥抱。

    两个拥抱来自两个不同的来访者，一个女生一个男生；拥抱的姿势不同，一个柔软一个拘谨；拥抱的理由也不同，一个为了告别一个为了庆祝。可是，在我的眼里，两个拥抱却又有着相同的内涵和价值。他们都向我传递了这样的信息：我们需要理解需要支持；他们也都向我表达了这样的情感：我们在一起的感觉很好。这两个拥抱是我三个月来最大的收获，他们让我进一步明白：自己选择的这条路是正确的，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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